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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控制变量法 - 1 殊途 Decoherence - 1 勿用 - 3 Freyja 栴檀桔桀

HistoricalControlvariate Method 史控制量法
1 Decoherence 殊途
1 Das Rheingold 勿用 
3 Freyja   栴檀桔桀


BGM:傀儡謡-新世に神集いて(くぐつうた あらよにかみつどいて)

 

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谁知道呢,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成千上万的人死去,成千上万的人痛苦着,跟着是惊天动地的大改革……

——张爱玲《倾城之恋》

 

 

Prologue

 

浅风低吟,卷挟海汽。层林叠翠间镶着蓝天碧海的碎片。耳边传来孩童嬉笑,她闻声回头只见熟悉的一缕金发的光芒,又或者只是树叶反射的阳光。她好象置身于家乡海边的树林。转念间雾起烟涌,身后枝桠炙裂、火光隆隆。

正惶惑间有人牵起她的手,领她穿过林地、在逼仄的石道里辗转前行,直到远离火场,进入一处黑暗的开阔空间,脚下水声潺潺,清冷气流吹走发间焦尘。

“莱因哈特……?”

她的向导没有回答,紧紧拽着她的手,在地下河道的迷宫中狂奔,始终没有回头,只有发梢在形影单只的节能灯下依稀闪烁荧光。追兵的脚步合着水花激起绵延不绝的回响。热线枪的激光束划过他们的脚边的水面,激起水气升腾而上。

出口渐近,她被拽进岔路内的小配电机房。他们压抑呼吸,紧贴门后,可以清楚听到门外追兵的咒骂。数秒后她适应了黑暗,对方示意她在前,沿墙上的铁梯,在竖井内向上攀行约十几层楼的高度才到顶。对方按下井盖的自动开关,面前是路灯下的一条狭窄小巷,有人接应。她在路面上站稳,却见身后一个月不见的弟弟,井下那张脸一半鲜血淋漓,黑暗中冰蓝色的双眸月明星稀。

——姐姐,一定要有自己的幸福呢……

突然间男孩一拳砸碎井盖开关,井盖轰然扣下。她的思绪一片空白,只听得耳边声嘶力竭,原是自己的。那声音迫她惊醒,一手伸向天空,像要揽住燃烧般的嵯峨戈壁。

 

眼前风蚀怪石像巨龙引项欲飞,膜翼舒展,把靛青色的天空切割得奇形怪状。脸颊下的光滑钢板,一半延伸到骄阳下,传来热度。她坐起身,前几天逃出时着的白色纱裙,沾上岩土,连带金色长发的末端,都闪烁着粉橙色。

 

强烈的色块在暴晒下无比清晰而真实,好像几个月前在后宫深处才是她在做梦。那时周围同过初选、粉黛云鬓的少女们莺歌雀跃,仿若沐浴盛大恩泽,让她想起老家几个街区外毒窝里磕高的瘾君子,按照所谓的派系抱团,在下地狱前的一刻上天堂。

而现在,她是真的醒了。清醒和自由的代价是如此痛彻,每一寸肌肉的纤维都在嚎啕,唯有双眼干涩。几日间悲恸欲绝,她才第一次知道,人居然是真的可以泣血。他们给她用过药,镇定剂和治眼睛的,如今只剩疲倦,意识像此刻眼前天际线般一片空白。

 

这里是厄摩加戈壁水循环处理总厂外围。各区集水渠如白练银蛇,从赤红戈壁的四面八方奔腾而来,在他们脚下的巨大蓄水湖汇集,再流向地下处理场。这里本有一个通往洗矿场的分支管道,用水势带动水轮清洗矿石。现在洗矿厂同矿坑一道废弃。他们的向导将原来的瞭望塔控制室作为隐蔽所,等待空禁过去,寻找机会启程去同盟。

 

她赤脚踩过废旧管线密布的金属网格地面,脚心微微滚热和刺痛感让人觉得踏实。打开通往里间的房门,门口有个少年,背靠着墙,堵住外间的正门,低头检视某种她看不懂的枪械,冷静而专注,斜入的阳光点燃他的红发。

“安妮罗杰小姐。”少年见她就要起身。

“安妮罗杰……以后叫请我安妮罗杰。”她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我决定了,我要留下。”她蹲下身,凝视对方双眼,“无论生死,我都要找到他,带他回家。”

“安妮罗杰小姐,不……安妮罗杰,我们已讨论过好几次,这是我的责任,我会……”

“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承担这个……”这红发的零邻家少年比他小5岁,只到她的肩膀,“你回去吧,不要让你的家人担心。”

灼热干燥的风里带着焦土味儿。吉尔菲艾斯低下头,她理顺对方被穿堂风吹乱的卷发,说:

“我的齐格……就当是我任性,要做一次主。我不能再逃避,总被人保护。”

“抱歉,我应该尊重您的决定,”沉默了一会儿,吉尔菲艾斯才回答,“相应地,请您接受我的帮助。”

一夜之间,那个捧着她送的兰花面红耳赤地逃走的邻家少年变成她看不透的大人了。

“首先,”她小心翼翼地拿起脚边零零总总之中一把大约是枪的东西,“我需要知道所有这些是什么,怎么用,以及我也要使用它们来保护我们。”

 

 

1

 

从杨此时的位置,可以鸟瞰下方教堂底层正殿。人声熙熙攘攘,传到几百米高处,同立柱飞檐间的气流嗡嗡共鸣。巨大的铜管在他身后交相盘结、直入无边穹顶。杨研究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这是一种演奏宗教音乐的乐器。

他们穿街走巷,被突然造访的鲁宾斯基带至此地。费沙是所有帝国被迫害的边缘种族的避难地,这类宗教场所随处可见,其他上百个稀奇古怪的宗教庙宇同样星罗棋布。但唯独进入地球教的教堂都要安检,不得携带任何武器,警备队、各区的造反派别都不得入内。在这场骚乱中,这类场所成为中立避难所,也有富人将财产转移过来的。教众、难民和各种私产混杂,大厅变成了一个杂货堆栈仓库。

 

那位不请自来的鲁宾斯基在杨身后数步的长椅上和波利斯·高尼夫谈话。大意是体恤他们因向落难的帝国侨民提供帮助而遭到围攻的困境,建议他们可在此神圣场所求得安全。

杨心中不置可否,面前将他们保护得水泄不通的蓝袍教士们,宽大的兜帽长袍下,不知装备什么火器、用怎样不平和的方法保证无人造次。

 

稍作寒暄之后,鲁宾斯基进入正题。根据他的说法,瓦伦戈夫19日失踪。为顾全大局,元老院暂未对外公布,以免火上浇油。鲁宾斯基认为,后续几日元老院并未尽力找人,并对领主办公室的独立调查百般阻挠。他希望借用非官方的力量找到瓦伦戈夫的下落。

“为什么是我,我不擅长也无心于公共服务领域。”

“您昨日讲演可称振奋人心。也许还没有意识到您现在在费沙人中间的影响力。”对方露出更和煦的笑容,“我可以保证没人再骚扰您的船队和那位小朋友。”

 

他们商谈暂告段落,鲁宾斯基先行告辞——他有众多教区选民需要慰问。波利斯·高尼夫气急败坏地回到杨身边。他只是因形势所迫、听取了杨的意见、学着维洛克的调调胡说八道,没想到给自己挖了个坑。

“先不提瓦伦戈夫,我根本不信这个鲁宾斯基,这混蛋居然拿船队和这小鬼来要挟我!”

杨嘲讽道:“他想借你的大旗,集结人马,就跟你昨天用维洛克的大旗侃侃而谈一样。”

波利斯讪笑着,“你猜他这话里能有几分真的?”

 

3个月前,瓦伦戈夫通过合法的元老院选举就任费沙自治领第五任领主。他锐意进取,主张革除行会教会弊端。而这次谈判是他上任后力排众议的首个创举。当初选择鲁宾斯基作为竞选伙伴,是竞选团队的策略,以弥补他在各教区选民基础薄弱的短板。很难说瓦伦戈夫本人同鲁宾斯基的合作是否亲密无间。

但杨并不认为鲁宾斯基在想找回瓦伦戈夫这件事情上有所欺瞒。

鲁宾斯基的确是瓦伦戈夫的第一顺位替补。若只为上位,鲁宾斯基应是最不希望瓦伦戈夫活着的。但正是如此,他也是最希望瓦伦戈夫活着的。他资历尚浅,在费沙掌权阶级里的地位远非稳固,怕是会因此被栽赃作替罪羊,以铲除瓦伦戈夫的派系残余。

 

“别担心,既然没得选,我有狠狠敲他一笔,他要提供足够的资金物资和信息。”

波利斯临走前说。按照计划,他带上“亲不孝”出来接应的部分船员、露克雷鲁的门徒和鲁宾斯基借给他的几个便衣特勤去同发布悬赏那孩子的人“碰头”。从埃希出发去厄摩卡,地上交通最快需要5个小时。

 

过了一会儿,杨面前的全息投影被挡住,有个声音从他上方传来:“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是此前被他打发去教堂参观的莱因哈特回到鲁宾斯基要教堂给他们专门安排的休息室里了。那本是最高层回廊尽头的贵宾忏悔室,隔着特质玻璃从外面什么都看不见,但从里面透过蜿蜒雕花,教堂的飞梁和大厅都是一清二楚,外面有教徒们层层“照看”。他们两个在这里,与其说是被保护,不如说是成为了人质。

但少年镇定自若,身后远远监视的教徒好似变成了随从,得知他们已经离开而勃然大怒:“为什么不带我!你骗我说还有2个小时出发!”

“是是是……别喊啦……你伤还没好全,又发烧,这也不是孩子做的事啊。”

“我不是废物,这是我的战斗!”

“但战斗的时机是需要等待的,莱因哈特。”杨抓住他的手,强迫对方躺上长凳上安排的床铺,迫他吃药,说,“你还记得我跟你讲的故事里,主角要等着风向合适,才会出发战斗。”

男孩还是很不满意于杨骗他,捂着脖子低声嘟囔:“好疼……”

“唉,叫你不要大声嚷嚷了……嗓子还没好。你不必一刻不停地要承担所有的事啊。”

“但是我……已经有一个人为了我的事不见了,你们的船也……”

“这不是你的错,维洛克也是,我们的船也是……你的姐姐,你的母亲都不是你的错,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就像你说的,我的朋友们是在为了自己的公义而战斗。”

“好疼……”那孩子还是不停喃喃,“姐姐有吉尔菲艾斯了,吉尔菲艾斯有姐姐……为什么那个死老头子不把我……”

那些呻吟中混杂着这孩子此前压抑不表的痛苦、愤怒、恐惧和哀伤。或许不是因为当下的疼痛,杨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抚上那孩子的发心。金发手感清凉像指尖清泉,传来轻微的颤抖。杨轻轻地问:“对不起啦……要不,你帮我一起看资料如何?”

 

 

2

 

局势混乱,流亡向导死活不肯带吉尔菲艾斯和安妮罗杰原路返回,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总算答应三天后再来原地接应。吉尔菲艾斯软硬兼施,搜刮来尽可能多的补给和装备,甚至包括一罐染发剂,好将二人染成棕发。安妮罗杰自己又换上了水务公司的灰蓝色制服,瀑布般金发剪到只剩耳根,用鸭舌帽压住。

她再次走出里间,对着镜子朝脸上又抹了点灰,红发少年正吃惊着,鼻尖上也被抹了一把,二人都被对方的模样逗乐了。现在他们看上去就像是在水厂工作的难民少年和他贫民窟的表弟,毫不起眼。

 

吉尔菲艾斯计划先去主厂区坐矿区列车抵达中央处理场,辗转在埃希区沿海登陆,然后混进流亡的人群,回到费沙主城区,寻找莱因哈特的下落。后备计划是从荒漠戈壁绕路。若退无可退,直接到同盟驻费沙事务官事务所寻求政治庇护。

 

出了控制室,他们跋涉3公里,来到蓄水湖上方的主厂区。昔日的大型厂房如今成为权力真空、充斥着间谍、流亡者、走私贩的集散地。飞行器械和走私军火的集市中点缀着五彩斑斓的杂货铺和食肆。灼烈阳光从被沙暴掀走的顶棚钢板间灌入,照亮情报贩子衣服破洞里的纹身、流民乱发间的砂砾和二手反应炉上的蜘蛛网。

 

没走两步吉尔菲艾斯低声示意他们被跟踪了,要她保持冷静,原样前行,直到一艘贩售立食关东煮和寿司的浮艇飘过他们面前,吉尔菲艾斯拽着她没入人群,小步上前,紧贴船舷从跟踪者对面穿过,往反方向行了几百米,再闪进小巷转角的旧衣铺。他们迅速换一身服饰出店,成功甩掉了尾巴。他们躲在一个巨大的二手炮塔后面,眼见路中央的跟踪者气急败坏地转了几圈,往联络器里说了什么,最终回程。

 

吉尔菲艾斯正要带她往反方向离开,安妮罗杰抓住他的手腕,提议跟去查探究竟。红发少年面露难色。吉尔菲艾斯此前掌握的黑道消息说他们两个正被悬赏,他们可能被蛇头出卖了,跟过去是可能找到罪魁祸首,但也危机四伏。她坚持道:“你知道这是对的。我们说好了,不能让我的存在束缚你的行动。”

 

吉尔菲艾斯只好答应。他们一路尾随,从架设在半空的集市向下,攀过重重管道,达到离集市2公里下方、荒废的自动化洗矿厂的半地下设施大门外。防护设施已被拆除,巨大的清洗筒隧道洞开,从上方蓄水湖仍有细细支流泻下,冲刷着已经停转多年、五十多层楼高的螺旋叶片。经年累月,生锈的庞大曲面金属上被浇灌出藤蔓螺壳的森林来。

 

在低谷的岩石后,红发男孩压低声音,严肃地说:“你留在这里。这是正规军的秘密部队,很危险。”

“而你只有十岁!”她不想去追究他是怎么知道的,压低声线但内心几乎在怒吼,“我也不会允许一个小孩为了我家的事,将自己独自置身于这样的危险中啊!”

“我并不……”

“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她语调依然平稳,俯视小自己5岁的男孩,“我是一个人,不是被你守护的物件哦。”

“不……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对方脸红如自己的发色一般,最终让步,神情肃然,“我们继续前进,“您……你还记得我告诉你的行动手势?”

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学着前面的男孩放低重心,握枪在身前,枪口朝下,根据对方示意二人交叉前进,跋涉溪流进入隧道。

隧道中部连接着一段宽阔的矿石传送带。她不意踩碎枯枝,发出轻声脆响,男孩回头确认她的状况,身前突然闪出一个追踪者。

“后面!”

安妮罗杰条件反射般地按下扳机,安了消音器的手枪射出红光,经过对方耳边,射中偷袭者的肩膀。袭击者惨叫着从10米宽的矿石传送带上滑向矿井深处。

巨大的后座力让她摔倒在地,一回过神她就迅速爬起,跑去确认吉尔菲艾斯是否安然无恙,几乎没注意到自己被碎矿渣磨破了膝盖。少年一顿,抓住她伸出的手站了起来。

 

方才的动静惊动其他同伙,从隧道尽头壁面上一处缺口涌出。红发少年拽着她躲进隧道另一边一扇螺旋叶片之后,从破损的缺口间隙他们看着那些人在传送带的边缘看向深渊,徘徊一阵,一无所获,大约以为失踪者只是失足摔下去了,互相间作了几个手势,无奈退回。

 

他们悄悄跟上,横穿隧道进入那个缺口。另一面是个机房,顶部架设着巨大的齿轮机组,通过粗大的中心轴承穿墙而过,链接之前清洗筒隧道里的螺旋叶片。机组下方,深渊上边,昏暗灯光里停着一艘运输艇,拖着圆形气罐,通过液泵从机组燃料罐里给船灌装,压缩机运作声嘈杂。四周交错的工作梯上守卫遍布,不停往返巡逻。红发少年带她躲入门口一个大型阀门的凹槽里细细观察,大约在清点人数和装备。可以看见的有22人,都是荷枪实弹。楼梯的最高处紧挨岩壁有一个四面开窗的独立隔间亮着灯,大概是控制室。

 

红发少年想了一会儿,从背后抽出另一把长枪,原地坐下、检查、有些吃力地把枪管架上栅栏、后背紧抵石壁、打开什么机关、扣下扳机,一气呵成。第一发出膛,无光无声地砸在远处一个齿轮一角,射歪了。

安妮罗杰这才看明白,这不是一般的热线枪,而是消声过的某种实弹长程步枪。少年闭上眼,又深吸一口气,低声念叨着什么,再度射击,一举命中齿轮下边照明的配电箱。几盏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整个山洞除了上方隔间的微弱灯光,几乎看不清。被惊动的守卫嚷嚷着,打开电筒往上四处查探。

吉尔菲艾斯喘着气,收拾装备叫她留在原地,安妮罗杰不从,他只好随她。于是安妮罗杰跟着吉尔菲艾斯,趁对方在底下乱作一团,从石壁上的排线管和齿轮抄到控制室背后。控制室只有两个看守,围住一个脑袋上罩着黑布袋的俘虏,正要举枪处决,被外面动静惊动,举枪四处查探。她按照吉尔菲艾斯的指点,低下身从墙拐角探身敲响正门,趁二人注意力被门口吸引,红发少年踹开屋顶栅格从通风口跳下,双腿缠住一人颈项,利落扭断。安妮罗杰一怔,正要举枪,另一人脑门已经洞开一口,黢黑冒烟。她不禁后退,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喊出声。吉尔菲艾斯放下枪口,从开始倾倒的第一人尸体上跳下跑向她。

有什么涌上胸口,她捂紧喉咙全吞了回去,强颜微笑:“不要小看我呀,半年给人接生就要十几趟,见过的血比你喝的醋都多。”他俩都为这冷笑话露出笑颜,也不知是不是为了宽慰对方。

 

红发少年指导她一起检查室内所有控制机关,安妮罗杰发现其中一个是控制外边水闸的。外间螺旋清洗筒顺着喷薄水流,呜呜转动,闸口的大水从他们进来的缺口中涌出,把栈道上的守卫大半冲下深坑,停在半空剩下幸存的四五人发现他们,还以射击。

“你什么时候学会,我是说……”他们匍匐在被射碎的控制室的窗户下,她把热线枪的能量闸递给他。

“眼前这是最不重要的。”少年收回长枪,一手扶枪把枪托抵在腰间,一手换上能量闸,“只要能救你们走。”

他们居高临下,吉尔菲艾斯很快把残兵解决了。

 

他们回去揭开那囚犯的头罩,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被揍得鼻青脸肿,看到救他的只是两个孩子吃了一惊,接着感谢他们的救命之恩,说自己欠了钱被黑道盯上,又反问他们怎么找到此地。

 

安妮罗杰正要给他松绑,红发男孩制止她,先把死者和房间都搜了个遍,找到一些资料,最后才来搜这年轻人的身。对方靴底有个切口,里边的凹槽正对上桌上一个芯片。吉尔菲艾斯读取资料看了之后,怒喝一声,一个健步向前,枪口指上对方的脑门要他说实话。

“又是帝国人……”对方听到他的口音,别过脸,“我什么都不知道,随你们怎么样……”

安妮罗杰一边安抚住吉尔菲艾斯,一边诚恳地劝说对方:“我和弟弟被这群人跟踪,差点丧命。您也是他们的受害者。如果您能坦诚相见,告诉我们为什么你身上有我父亲的车祸的卷宗,我们将不甚感激,我们也会带您去安全的地方就医。”

那哥们盯着安妮罗杰的脸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句话,“嘿,你那弟弟,是不是和你一样不要命的可人儿?”继而近乎自暴自弃地说,“得,反正我也不是很第一次被帝国人坑了。”

 

 

3

 

历史上,行会曾为费沙的快速崛起提供有力的制度保证。它对行业标准、人员操守进行严格规范,设定准入规则、价格体系,防止行业内部过度竞争。但时过境迁,行会却成为限制竞争和发展的枷锁,令行业结构僵化,劳工摩擦频仍。

“我们为什么要研究这些?”那孩子帮他整理每个行会在网站、通告和媒体中体现的态度时,问他。

“因为行业组织啊、政党啊、城邦啊、国家啊,都像是一只好多手足、好多脑袋合在一起的怪物,它的利益不只一端,嘴脸也就不只一面,而这就是我们的生机。”

 

根据费沙公开年鉴,截至786年6月底,费沙一共有3,445个在册行会,包括537个大型行会,例如能源、金融、军工制造;1,286个中型商会,例如餐饮、食品制造;1,622个小型商会,例如珠宝等。另据执政报告和媒体报道,“自由人运动”中较为活跃而官方又不予注册的行会也有上百家。

每个方面都有自己的算盘,各自倚靠帝国及同盟中不同的派系,利益盘根错节。从领主办公室网站公开的这数个月的专业委员会联席会议的纪要来看,针对帝国革新税制的谈判动议,各界大佬各说各话,以致会议从开始到同正式谈判前的6月底都是毫无进展。

其中,一直以大佬自居的能源行业挑战重重。费沙第二行星能源储量不断下降,矿场几近枯竭,开采已转移到星系中其他三个行星。但这些地方环境恶劣,开采成本极高。他们希望能源出口的关税降低、汇率条件更为优厚,以及拓展帝国可开采的区域。此外,和能源行业紧密相关的、受到扶持的军工研发,也受限于帝国对费沙向同盟的出口技术禁令的抑制,寻求变通之道。

这些能源巨头广积财富,出于辅助资金流动庞大的主业、对冲能源价格波动、多样化经营等等考虑,组建大型投资银行和商业银行。一百多年来股权结构更迭,却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最近几年为那些帝国的贵胄富贾转移资产,分点残羹剩菜也能挣得满盆满钵。他们希望能够获得全面进入帝国境内的从业许可,变相打通其资本管制。这自然受到帝国倚靠各封侯家族的传统财富银行的抵制。况且,近期帝国政局摇摆,信誓旦旦要彻查洗钱等跨境金融犯罪,明知这只是派系斗争的幌子,不免人人自危。

余下的费沙制造业和服务行业例如餐饮旅游食品等只希望能取消劳工就业限制,放松移民条件,降低用工成本。至于帝国的资本涌入,本地房租高企,也不奢望能够得以解决。最末的物流运输业则更是人微言轻。在体面的大佬眼里,这些船东不过是些个僭称“自由人”的走私贩、蛇头和小偷。

有意思的是,最新崛起的数据服务和技术行会,与同盟从密,又有庞大的走私贩毒渗透,却是兴趣寥寥,不甚发言。和这次风波中同盟的暧昧态度一样,让杨不禁心生疑惑。

 

“那我们要找什么?”

“在费沙,什么是最敏感的呢?”见莱因哈特歪着脑袋,杨知道自己的问题太深奥,又问,“什么是最多的?”

“钱?”

“对,所以最敏感也是钱,因此我们要调查的也是钱呀。”

 

鲁宾斯基提供的资料里,有瓦伦戈夫失踪前所浏览的主要文件,资金类别里,几大货币发行银行三年来的的大额外汇明细吸引了杨的注意力。

“最近一期里的编号不是连续的,不同于往常月份的月报。”

“有人挑出来的吗?”

“唔……有道理,有人筛选呈送给他。这些交易看上去合情合理,也没有被监管部门标记,这是为什么?这些记录有什么共性或联系呢?”

 

他教那孩子怎么看这些记录,过一会儿,莱因哈特就从一大堆纷繁的汇款记录里,帮他找到好几处似乎值得深究的现象。有几个相同或类似的名字多次出现在完全无关的交易里,同时也出现过几次相近或加总相当的数额。

杨大为惊异,两人把相关的交易厘出,画出完整的路线。发现不同银行以各种名目汇出的款项,化整为零、化零为整、几经周转,最后集中在有限几个离岸公司。然后同数额70-85%的数目,以另一个银行拆借的名义以同样曲折的方式汇到最开始的银行。

 

这些商行俨然形成一个小型的互助集团,通过复杂的交易结构将资金从原来的账户洗到新的账户上去。这些频繁用于挪腾的账号,要不是个别小银行自营交易账户、要不是费沙本地人注册的离岸公司。

 “我看到过这些名字,”那孩子跳下床跑到房间的另一边,从杨带来的包里翻出几个N次贴。那是早上离开他们暂时落脚的旧事务所办公室时,杨从墙上匆忙揭下来的。正是与此前追杀这个孩子的赏金猎人用来打掩护的商号、有频繁业务往来的事务官官邸的服务商。

 

而且他们注意到,类似的交易模式在3月初及6月中旬集中爆发过两次。

“那些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在害怕什么呢?”杨自问自答着,翻阅费沙对帝国的各种八卦报道,尝试去掉添油加醋的部分,以厘出主要的脉络。

今年年初,立典拉德侯爵克劳斯出任国务尚书,大力主张统筹帝国经济体制,包括推进同费沙洽谈统筹税制,并所有口岸于中央政府管辖之下;又强力清查阁僚贪污、转移私藏资产;还任用亲信如凯尔拉赫子爵和伦普分别空降财务和司法省副职。3月凯尔拉赫履新,即提出边税改革、立即获瓦伦戈夫响应;6月初双方公布关税审议谈判的正式时间,都同上述模式的时间点奇妙地吻合。

 

他们又查询瓦伦戈夫最后几日记录在案的行程,包括参加使馆区费沙民垦团纪念馆的剪彩典礼。新闻中的全息照片上,文化参事雷姆夏特站在瓦伦戈夫斜后方,和同僚一起鼓掌。背景稍远处、颇具古典装饰风格的大楼上写着纪念馆酒店。莱因哈特突然说:

“我想起来了,高维兹曾和我爸说过,到了费沙以后去这个地方见个人。”

杨闻言陷入沉思。局面至此,脉络已经基本清晰了。

 

莱因哈特见他又不说话,大概觉得没趣,出去一圈回来的时候端来一个蛋糕……或类似的东西,可能是那些僧侣布施的。他摸摸那孩子的头表示感谢,看对方露出不满或迷惑的表情,就说:“啊,你不太看得懂这些吧,没关系。”

“我是说蛋糕,这是姐姐做法,这才叫做蛋糕!以后不要放那么多水!”

杨眨了眨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突然明白过来惊奇地问:“所以这是你做的吗?”

杨记得自己忙着的时候,这孩子好似有在帮避难所厨房的志愿者。

“你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姐姐说要按时吃饭!”对方扭过头,跑回床上靠着他躺下,从毯子底下闷声闷气地说,“不要误会,你骗我的事,我还没有消气呢!”

 

这时钟声响起,下方大厅肃静,接着他们身后的空心钢管随着一声闷响,震得灯光中的尘埃卷起一股乱流,继而发出振聋发聩不成旋律的乐声,伴随意义不明的咏诵。下方人群里着深色教袍的教众,在繁复花纹的软毯上向着一个方向齐齐跪下。灰蓝靛青长袍的教众匍匐在地,密密匝匝,远看就像排布在水泥地里的鹅卵石。

 

“我刚才帮志愿者发面包,大难临头了但那些人却只知道感谢神。”

“每个人投身于抽象概念而不是亲身抗争的理由大相径庭,”杨暂时关闭中端,“我的父亲曾对我说,这是因为人民的懒惰。”

“在我老家也有很多这样的人……明明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却还愿意捐钱造庙,都是因为愚蠢和懒惰么……”

“唔,我不觉得应该这么说……宗教也好、政治信仰也好,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哪。清贫虔信者心目中的宗教和显赫主教们鼓掌间的宗教,甚至和神学家哲学手稿里的宗教都是不同的东西。”

“那么,总之是什么造成人民的懒惰呢?你爸有没有跟你讲……”

杨一时语塞,转过头去,那孩子动了大半夜脑筋,又讨论复杂话题,终于不再被那些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怕事情纠缠,在宗教音乐声里哼哼唧唧地睡着了。

 

5小时后,午夜时分,杨还在分析资料,马利涅斯克从港区赶来了,带着跑去厄摩卡和悬赏人碰头的波利斯·高尼夫打来的专线通讯。后者在通讯画面里叫唤着:

“……唉,不得了了,快让那个孩子过来!”

 

 

4

 

“好消息是,我东家的朋友救了他……虽然我不明白这孩子在想什么……”这位名叫维洛克的青年被松绑后,靠在墙角,艰难地喘着气。他断了几根肋骨,吉尔菲艾斯正他处理伤口。

“坏消息是,他伤得很重,旧伤还在大出血,不知道能否挺过来。所以东家派我出来找医生,然后到警局找熟人拿个什么卷宗——这些都是上个月27号的事情。”

 

根据维洛克的说法,他抵达时线人已经死在接头的酒馆。他被人伏击未能逃脱,关进骚乱分子的监狱,隔夜转监。因为他以前参与自由人的权利活动,以为要被送去专门关异见者的黑牢,所以被带走前抓到牢里熟人把资料副本送了出去。结果他却被身份不明的武装分子押到这儿来,拷问他在给谁干活、有没有把资料透露给其他人。

一连几天他都没松口,昨天这些人突然停止拷问,急着撤离,就要处理他。他猜他们又听到什么别的消息,或者有什么更要紧的行动要出发。

他一周前被带到这里的时候,这里起码还有一百五十多人,宛如小型军事基地。现在只剩下这十多人,大部队怕是已经离开了。另外有两个人质也被带走。但他一直被蒙着眼,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齿轮室还剩一台运输艇。根据燃料罐的充填记录,他们一共有25-26艘运输艇,下落不明。控制室墙壁上贴满了某种隧道的图纸,可熟知费沙各条通路的维洛克也认不出这是什么地方。此外,还有7月4日亚特兰提加区所有的详细出入境飞船的起降计划,可惜那些看守已经死了,看不出这群人的图谋。

 

这个小型武装集团荷枪实弹、精心伪装、图谋不轨,为了掩盖不惜杀人灭口、策动骚乱,可谓来势汹汹。20多艘燃料船好比装备了一个小型战术核导弹,此刻又销声匿迹,急得维洛克团团转。

“对了,他们一直在说布利兹什么的……”维洛克自言自语道。

“布利兹……说的是这里吗?”

安妮罗杰指着面前墙上钉着的一张厄摩卡明细地图。他们当前位置向南一千多公里,有个地方被标明为布利兹天坑。刚捡回条命的维洛克要到那儿一探究竟。

“我在那边有认识的人,我要过去看看。我可以把我朋友的联络方式告诉你们,你们先去找你弟弟吧。”

追兵还在,威胁他们性命的隐忧就不除。吉尔菲艾斯看着安妮罗杰,不发表意见。她就建议与维洛克同去,后者叹道:“帝国的小鬼都是怪物吗?要不是你和那孩子长得一模一样,我会以为你们是海盗游击队里的童子军。”

 

他们开着最后一辆运输船,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前行,眼前只有蓝红两色。真的走到艳阳底下,日光却没有那么烫人了。

 

他们的船在片岩绝壁顶上过,她眺望贫瘠世界的尽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虚无。之前疲于奔命,现在停歇下来,各种思绪上涌。哀伤风干,变成壳里的夹层,恐惧的水汽在表面凝结起来。如果弟弟死了怎么办?活着怎么办?宫廷要治罪怎么办?吉尔菲艾斯一家要怎么办?

身旁男孩大惊失色,她才意识到自己默默流下两行泪来。吉尔菲艾斯怕她眼睛又要发炎,扶她坐下。刚才那些人的死状现在清晰起来了,吓得她双手麻木,两腿发软,心中作呕。她泪眼朦胧地问对方:

“我是不是做错了……齐格。”

她以前是不是逃避为自己做任何决定而拿他人作为寄托。她从没有机会问过,她要为弟弟搏来的远大前程,是不是他真正想要的。还是说她所有这种奉献,反而成为莱因哈特的枷锁。

“你对自己太严苛了……”吉尔菲艾斯给她拿来毛巾,她触碰到对方的指尖,过了一会儿,那还沾着水露的手回握住她,一路无言。

她闭上眼睛,只留下头顶温暖阳光的感觉,想象家乡的森林拥抱。直到他们到了目的地,再睁开眼,只是迈开腿,跳下船舷,只面对眼前的路。

 

 

他们的目的地是戈壁中的一片丘陵山谷。下入谷底的山洞,越往深处,石壁间全息或石刻的经文就越密集,一路上有很多禅坐或横卧的苦行僧,也有来乞食宿的流浪者。

这里原是个地球教的修道院,这个宗教唾弃如今帝国奉行的多神宗教,反对一切具体的偶像崇拜。这里的教徒装束奇特。他们之前在费沙所见的教徒多是蓝紫色束金色经文绶带,帝国境内则是偏向原教旨主义的黑衣白带,据他们所知同盟是白衣红带,这里却是从来没见过的红衣白带。

维洛克笑笑说:“这些和尚呀,拜的一个圣地、一本经书,但经讲得不一样,都自诩正统,谁也不服谁。”说着维洛克见到一个熟识的神父,让他俩稍等,上前去交谈。

这避世的修道院中心是个巨大的天坑,沿着岩壁上开凿出的绵延石阶不见首尾。他们听见神父向信徒宣讲这天坑是地母的奇迹。安妮罗杰站在深渊边缘,扶着栏杆往下看,地下吹来阴阴冷风,好像在对她说话。

 

这时候维洛克回来了,说那僧人去帮他打听下,过了一会儿他们等来的却是一大群拿着铁棍、气势汹汹的教徒,刚才那僧人在最前头,叫嚣道:

“这几个人是道德败坏的异教徒,想要玷污我们的圣殿!阻挠师徒的征程!烧死他们!”

他们鸣枪示警,对方毫不示弱。三人背靠背,避过暴徒的要害开枪。

维洛克边打边骂:“结果念经的也都是骗子,所有人都是骗子,只有东家是对的,他真心对我,我为什么没听。所有的主义都是一个样……一个样!!”

 

等能量闸用完,维洛克不得不以冷兵器奋起还击,把两个孩子护在后面。不过他们也并不示弱。但是吉尔菲艾斯毕竟年幼力薄,用尽体力给掀倒在地,额头挂彩,意识不清。安妮罗杰把他抬到一边,不禁悲从中来: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自作主张……”

“只是擦伤,不要紧……这样的你也很美丽……”那少年迷糊中握住她的手,却笑的灿烂,“这是你的选择,再害怕,还要继续战斗呀……”

 

她感觉到手里多出一样东西,居然是兰花的干花,那孩子一直带在身上,放到她手心里。她两颊发热,擦干眼泪,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如鼓、肩膀抖如筛糠,勉强捡起地上的钢管跃起奋力挥舞,如此用力以致惯性把自己整个人都摔在了一旁的岩土上。她滑落地面,再次跃起,挥杆,再来。直到那金属每一块锈斑都被受害人的血和牙齿的碎片覆盖。

她想此役凶多吉少,弟弟大约也是,居然觉得就如此随他去了,也是善莫大焉。也许此前每次男孩们打架,她生气大概是因为自己也想参加。

危局之中,他们眼前的狂徒突然被一个个地爆了脑袋。从天而降的一队人马从被炸开的钟乳石洞口走进来,没多久就避退了大半信徒,剩下的四处逃窜。

 

“谢天谢地,维洛克老兄,你可真狼狈。”他们的救世主、那伙人的首领踩着尸体,半开玩笑半严肃地说,“你再不露面,我的船就要被你的好兄弟们拆啦。”

来人名叫波利斯·高尼夫,正是维洛克口中那个营救了莱因哈特的“东家”。安妮罗杰从对方口中得知莱因哈特已经脱离危险,眼前一黑。再清醒时,吉尔菲艾斯也包扎了伤口,守着他,满脸欣然。

高尼夫见她醒了,喜道,“唉,大小姐醒了,来来来,你快来看看你弟弟。这小子生龙活虎好得很,一个没看住,一会儿差点炸了我的船,一会儿拆了人家一爿店。”

 

 

那对姐弟九死一生再相见,比杨想象的要平静。通信画面里的安妮罗杰·冯·缪杰尔和杨来自莱因哈特吊坠里的照片及言语中的印象大相径庭。满头金发跟狗啃一般,一时落魄仍不掩倾国之色,就是个微微放大版的莱因哈特,又宛若刚从战场回程的女武神。

看到通讯画面里的弟弟睡着了,少女不停向他们道谢。她身后的有个红发少年,大概就是莱因哈特口中的邻家少年了。

杨向维洛克详细询问三人一路以来的细节,沉吟片刻,问吉尔菲艾斯:“这些计划都是你张罗的吗?”

安妮罗杰见身边的红发男孩盯着屏幕,愣了很长时间都不说话,就推了推他,吉尔菲艾斯这才作答了:“我……找到人帮忙。”

“真是让人惊叹,”通讯另一端的黑发青年抓着头发,“但是……不是说你不对……要是消息走漏了,你的家人要怎么办呢?”

眼见对方脸色大变,杨忙安慰道他的父亲安然无恙,他们有派人在宾馆附近盯着。

接着,杨轻轻揭下沉睡中的莱因哈特脖子里的吊坠,打开里面的全息投影文件,问:“那么……这个地图是你放进去的?”

让他意外的是,吉尔菲艾斯和安妮罗杰也都是一无所知。他们回想起来,吊坠是安妮罗杰入宫后托高维兹转交给莱因哈特,最可能是高维兹中间私自放进去的。而他们到现在为止,谁都没有高维兹的消息。

 

“我想起来了,这也许是帝国军用电报加密机。”

众人循声而去,说话的居然还是吉尔菲艾斯。他解释说,这张全息图看上去是一个街区内的路线图,其实不然,这一区域三个维度都是40个单位,代表帝国语30个字母加10个数字,当中发亮好象是路线图的折线其实是被称为“加密转子”的字母换位的算法。

意识到其他人都惊诧无语地盯着自己,红发男孩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补充说:

“帮我们逃亡的蛇头也会用这个联络,他们给我讲过。这类人的船上都有这种装置,链接上去就可以用来解码资料。”

安妮罗杰微微睁大眼睛,她很确定路上偷渡客并没有和他们说过这些,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轻轻牵起吉尔菲艾斯的手。

 

“问题是资料在哪里?”

果然他们在全息图的源文件尾找到了一个隐藏的文件片段。马利涅斯克按照他们所说的解码之后,是几笔帝国的银行汇出至费沙的款项记录的断片。杨意识到这和他们方才研究的瓦伦戈夫的文件居然是一对。

帝国和费沙并无协同打击洗钱的机制。帝国境内的金融机构只能追踪到假名或者代理人资金汇出的细节,而费沙这边则只有资金抵境后投资和使用情况。两部分资料要合在一处,才能形成门阀在费沙资产人脉的全部图景,形成完整证据链。

 

这时候救援队其他人带着更重要的信息回来了。他们经过调查搜索,发现这里这并不是什么自然形成的天坑神迹,而是二百年前由发现费沙的第一批民垦团建造的矿坑。他们借着已有溶洞向下挖掘,绵延数万平方公里,凿出打通下层地幔到星球另一端的直线运输通道。根据残存的控制室里的记录,建设因为一次非常剧烈的地底运动而终止了。其中有六成施工中的管道融化在极高温的地核中,剩下的由耐极高温的石英岩复合材料建造的通路被封存。如今费沙很少人知道其存在,更别说详细地图。而帝国方面当时曾协助民垦团,只有他们手中可能掌握图纸。

 

如果他们从洗矿厂获得的图纸属实,这一通路从西南半球的厄摩卡区布里兹天坑,借着天堑溶洞一路挖向地心,绕过第二行星最热的地核,穿透地心,在星球东北半球的亚特兰提加区曾有一个出口,现在被不同时代建设的钢铁街市层层覆盖起来。他们拷问被俘的教徒,得知他们来之前有一批武装人员刚好进入隧道。虽然按照他们的理解,这是使徒投身深渊接受地母厄尔达浸礼的神圣仪式。马利涅斯克和维洛克又细细研究图纸,发现南北半球和赤道交接的帕西菲克区还有一条作业通道可以在主通道一半拦截这支队伍。

 

“他们如果是计划7月4日搞事,我们得马上动身。”

高尼夫和维洛克计划驾着最后的运输船和他们带来的总共5艘船只顺此通道加速追击。若通路顺畅,从厄摩卡入口到亚特兰提加出口最快可能只需要6个多小时,抵达中点地核附近3个小时。而杨、马利涅斯克若从埃希区出发抄近道,抵达地核附近和高尼夫他们进行前后夹击需要起码2小时,他们只有一个小时集结人手。

 “请您帮我联系露克雷鲁来同我们汇合,我们立刻去一趟领主府。”关掉通讯,杨对马利涅斯克说。

 

 

5

 

费沙的地下世界中最负盛名的走私贩和流亡专家波梅尔在不知第几次废话连篇、毫无成效的行会代表会议的会议室外被拦住。那是“亲不孝”号的马利涅斯克,身后还站着埃希区臭名昭著的食利者安里·露克雷鲁——这组合十分奇异。他被引进一旁的密室,波梅尔听到对方来意,拒绝了他的要求:

“大家都是拿钱做事,我坏了道上规矩,以后怎么混?”

马利涅斯克喝道:“你做的事,连费沙都毁掉,还来什么黑道白道?”

“我做什么?做什么了?!嘴巴放干净!你说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现在你的后台失踪了,我就把‘罗西南德’的战绩拿到警备队和海关总署去表功——就在隔壁——看他们怎么说?”

波梅尔一回头,却见费沙领主办公室事务官、费沙二号人物鲁宾斯基正襟危坐在另一圈沙发的上首,一言不发,好似一尊褐色的铜像。波梅尔一瞬间就泻了气。

这时露克雷鲁说话了:“维洛克为我们卖过命,为你们挡过刀。他没有你我聪明,但比我们都有种。”

“我废了自己的武功,有什么好处?”

露克雷鲁看了一眼鲁宾斯基,对波梅尔和蔼地说:“管事的答应,你要配合,这些一笔勾销、不再追究,这是其一。其二,我和后面4个金融行会的代表,行商里面马利涅斯克、波利斯·高尼夫,还有其他12个船队,支持你做行会的话事人。

“行,有你的。你在金融行会混不出头,就打我们的主意。要我当冤大头你在当背后送人情。”

“现在其他行会都是一盘散沙,盯着眼前的口粮,但游戏规则马上要变化了。费沙不可能一直卖瓦斯下去,接下来我们的存在意义在哪里?识时务者为俊杰。谁最早脑子清醒、团结起来,谁最有利。您是费沙最大独立船队的当家,我们无人不敬佩您的功业,您是名至实归的。”

 

软硬兼施下波梅尔终于交底。6月间,有人找上他,要他从帝国边境偷渡100多人及一批武器装备进费沙,不计成本。因为对方用的是帝国事务官官邸的雷姆夏特往常的联络方式,他以为是又帝国官方的黑活,什么也没问,把这批人伪装成落难贵族和难民分批送入。但是最后对方一共要他送了200多人,又要他准备30条和费沙燃料所运输船一个型号的船只,他要亏本,只好打破沉默去找雷姆夏特要钱。然而雷姆夏特大惊失色,翻脸不认账,俩人不欢而散。没过一周雷姆夏特横死,他嗅出危险,闭上嘴夹紧尾巴做人,开始准备流亡同盟。

“什么黑活?雷姆夏特究竟是干什么的?”

波梅尔看了一眼鲁宾斯基,大约讶于其毫不知情,回称,雷姆夏特原是卡斯特罗普公爵派来费沙,以文化交流的名义,监视各派系贵族侨民的动向、协助为其党羽打理此地产业的,手上握有各个王公小金库的钥匙和黑幕,简言之,就是个情报头子。

“最近那个新上任的财务省的凯尔拉赫查旧案查得紧。雷姆夏特脏活做多了,吓得神经兮兮的。这可好,真出事了。”

 

“接下来如何?”

鲁宾斯基待其他人退出房间,起身问坐在屏风后的人。却见这位来给“亲不孝”号的波利斯·高尼夫“传话”的年轻“水手”正抬头看着天花板上大理石刻的费沙行政区图发呆。

费沙第二行星表面大约35%的区域被开发为一般居住和商业区域,25%为宇宙港区,13%为全自动的星球循环资源处理区,16%本星球矿区和对接星系内其他行星矿厂的中央港口。余下11%是尚未开发、人迹罕至的严酷戈壁,一共分成7个区域。

 

 “这些地区的名字按照相对位置,来自于西元时期地球的主要板块。”杨说,“如此命名的原因,正和今天陷您于困境的原因一样。”

鲁宾斯基一愣,杨没有点明,而是说:

“现在能救您的方法所剩无几了,您是想活的,迟早不能再做这傀儡。”

“你们的条件是?”

“我希望日后能借用您手中的资源,保证这两个孩子的安全。”

鲁宾斯基看着这位循着蛛丝马迹帮他从1000多个独立船队里揪出波梅尔、又帮他找出几大银行协同帝国门阀挑动事端的证据的年轻人,最终点头默许。

 

杨简述了方才波利斯从厄摩卡发现的情况。雷姆夏特手中握有门阀在当地的资产运作的详情,卡尔拉赫的派系步步紧逼,恐生叛意,投靠瓦伦戈夫寻求庇护。这支部队由门阀派来、通过波梅尔搅乱谈判,顺带来阻截雷姆夏特手中的证据。雷姆夏特从波梅尔处嗅到危险,先伪装死亡,脱离帝国情报网的监视,以同缪杰尔见面收受贿赂为掩护,实则与瓦伦戈夫在纪念馆宾馆密会。但这一行程被费沙政府里的内应察知,通知门阀党羽,令二人会面中被擒,博尔德克已遭不测,因尸体损毁严重,使死亡时间的估计产生偏差。而这伙人或忌惮瓦伦戈夫的身份,后者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他们没找到雷姆夏特手中的证据,可能以为雷姆夏特托最后见面的缪杰尔带了出去,但在后者身上也一无所获,就灭了他的口,伪造成车祸,又转向他的一双儿女。无奈费沙情况危急,他们主要的任务日期已近,不得不找当地雇佣兵,露出了马脚。

 

“首先,您有必要清扫房间,防止后续的行动被危及。瓦伦戈夫先生和您若都遭遇不测,谁是最大受益者呢?”

鲁宾斯基眯起双眼,杨知道他已经有答案,就接着说明,维洛克只看到140-150人和25艘船,那意味着还有50-60人、5条船下落不明。

“目前更紧迫的是,据您所知,7月4日亚特兰提加区及周边会有什么重要人物或活动吗?”

这些人一时毫无斩获,或已转向了主要任务。他们携带危险燃料,可能不只是要在港区制造混乱那么简单。

“最后,如果您不想根基未稳时,就同帝国公开对立,怕是要请手下幕僚,在最近比较活跃的极端组织的名单里找一个合适的名字了。”

 

马利涅斯克和露克雷鲁在休息室外等候20分钟,终于等到杨出来。后者微笑示意他们要到了需要的增援。临走前杨本想把孩子托付给露克雷鲁,想了想,还是叫醒了在之前留在露克雷鲁的专车上睡着的莱因哈特:

“走吧,你不是一直想要战斗吗?如今恰是东风正劲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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