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人小号: Baphometh 微博: 加肥巴希摩斯
这里是银英杨莱的大号,其他CP统统来者不拒的杂事饕餮恶魔混邪。此号主要放莱杨莱无差清水。
 

历史控制变量法 - 1 殊途 Decoherence - 1 勿用 - 4 Alberich鈹鎩錚鏦

Historical Controlvariate Method 史控制量法
1 Decoherence 殊途
1 Das Rheingold 勿用
4 Alberich  鈹鎩錚鏦

 

BGM:傀儡謡-阳炎は黄泉に待たむと(くぐつうた かげろうはよみにまたむと) 

 

除了社会民主党老战友之外,大概每个人都能同意,现代掌握一切的雇主不像《指环》里的阿尔伯里希那么容易被推翻、打发。沃坦依赖他的程度,比之发夫纳也不遑多让:“战争之主”参访他的工厂,在鼓动人心的演讲中赞扬他的工作并监禁他的敌人。在此同时,娄格正在国会里为他处理政治方面的事物,接受命令为他发动战争、制定条约。此外,还有一个名为“媒体”的心神智被他掌控着,为他传声、制造有利于他的舆论,也为他组织逼迫、镇压齐格弗里德的工具。

 

——萧伯纳《瓦格纳寓言》

 

 

Prologue

 

帝国与费沙早在786年3月间,传递出重修关税条例的意向;6月初二者发布联合声明,定于6月27日在费沙进行首轮重修谈判。此后贸易摩擦和民众对立情绪不降反升。6月中旬费沙出现抗议活动。6月20日盛传帝国贵族酒驾撞死校车上众多学童,令示威进一步升级。近一周内27个分区下就有18个区的公所声明支持抗议。

6月26日,欧罗帕区元老院广场的示威达到顶峰,同晚专供帝国侨民及官员下榻的贝伦卡斯提尔酒店部分楼层发生原因不明的爆炸。费沙常规及特种警备力量正式出动,遏止广场及其他地区暴动,逮捕二万多人,冲突中受伤近四千多人。谈判延期。一连数日,政府和各公所武装对峙陷入胶着,各区骚乱扩大。7月1日,帝国终于发表声明,谴责同盟在背后运作,同盟则予以严正否认。

 

在此期间,费沙元老院忙于揣度奥丁的态度而犹豫不决。各行会开始自筹自卫组织剿除骚乱分子,草拟陈情书。其中以中小规模行会、尤其自由人行会最为积极。脱离其他行会的行政牵制的自由行商团甚至设计了自己的架构。他们号召费沙所有独立船队,以12个注册船队为一个组,12个组作一个商团,4个商团作一个区,最后成3个区,商讨意见,层层推举话事人,推举最大的独立船队船东波梅尔当总话事人收集意见,来仍在进行中的行业联席会议上呈情。同时每组派出船只,至各商团成立联防团,巡逻各自属区,遏止港区等地骚乱。但鲜为人知的是,这都是他们一向所蔑称为“食利者”的放贷人露克雷鲁在背后出谋划策的。

这些活动以被捕落难、目前对外失踪的著名自由人活动家卡列·维洛克的名义号召。可是,维洛克本人在九死一生之后,对此却极不认同——这已经是最轻的形容了。在沿地底隧道追击不明武装的路上,波利斯·高尼夫和维洛克陷入了激烈的争辩。

 

“组织这些个名目想做啥呢?之后怎样?集中船队,买船壳、做船东、收租金?那岂不是和其他行会的老爷们一样了?”

“不,咱得聚在一起嗓门才大,但人多了,就得有规矩……”

“而且那个波梅尔我信不过,要我们听他的门都没有!”

“维,那你总信得过我……”

“您也不和我说实话了,我怎么信你?你们最后推举他,到底搞了什么交易?”

波利斯一听,火冒三丈:

“成,我没你能说。但甭管你信不信爷,你是要外面那些弟兄喊着你的名字去送死吗?那些管事的、有钱的都想把烧杀劫掠的事赖在我们穷鬼身上,这也没关系?况且,我们自己不搞清楚想要什么,又怎么去同别人要价?要搞清楚我们想要什么、愿意付出什么代价,那就得聚在一起商量!”

维洛克一时语塞,满脸通红,正僵持着,一个童音打破了他们:“对不起……不过这个屏幕一直闪啊闪的,要不要紧呢?”

波利斯正焦头烂额着,看到他们刚才救起的红发男孩站在驾驶舱警戒灯亮起的仪表板边,一脸无辜地问。波利斯只得放下争论,处理眼前状况。

 

这是杨以约定的无线电频率发来的加密通信。杨和马利涅斯克居然真的从鲁宾斯基那儿搞到了一支增援。因为领主府的内贼一时还未捕获,鲁宾斯基只能低调行事,派出3只运输船听他们调遣,让可以信任的警备队部署严密监视港区。行会方面,其他话事人不愿出头,只提供武器和燃料。杨和马利涅斯克即刻从埃希区的通道出发,计划在地核附近和他们前后夹击。

由此,他们最后募集到两个小别动队共7艘商船和40个人。高尼夫大为头疼,杨倒是十分轻松,并指点后续策略。波利斯虽然认可,但对于杨自己出面同鲁宾斯基交涉不甚惊诧:

“你疯了吗!?你的身份要是被发现,回去往小了被开除军籍,往大了上军事法庭!救助流浪猫搞得自己的命都不要,也是叹为观止。”

 

杨苦笑着切断了通信。他们赶紧着手清点物资、检查装备、分发补给,之前那红发男孩也一起帮忙。同行的女孩累倒了,在后舱沉睡。

这武装分子和之前那个地球教的新兴宗派关系紧密,所以船员全都穿上刚才缴获的教徒长袍,不够就直接从船舱里找几件压箱货,统统披挂上阵,装成老弱病残,或躺或卧,哼哼唧唧,惟妙惟肖。

那孩子或觉有趣,就问他:“你们以前经常装成教徒搞走私吗?”

高尼夫笑回:“不然呢,只做合法营生没活路。各种法条复杂到你一辈子都搞不明白,什么都要审批,什么都要收税,逼你铤而走险,大家私底下都犯法,落下把柄,衙门和行会就好随时整治你罚你款揩你油。不过你们这些帝国来的少爷,是不懂的。你感兴趣这些个干嘛?”

对方露出神秘的微笑来:“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有趣的事。”

红发少年没再言语,举目远眺舷漆黑一片的窗外。表情严肃,发现他的视线,又回以孩童般懵懂的目光,令他感到莫名的不和谐。

波利斯之前听维洛克细说自己被救的经历,颇觉神奇。那少年只道恰好拉开闸门冲跑了守兵。但波利斯考察那些被搬来伪装成伤员的武装分子的尸体、那孩子拿枪的手势和站立的姿势,并不觉得有那么简单。在另一旁的维洛克和波利斯方才吵得不太好看,气氛尴尬,于是和那孩子没话找话。

“你是不是在别动队当过少年兵?怎么跑来给贵族卖命?”

别动队是指在费沙同帝国、同盟交接的边陲十分猖獗的流寇,他们有些高举可笑的主义,不过是海盗和恐怖组织的混合体,汇集各种生活无着的退役军人、逃兵、罪犯、难民,里面也有战争孤儿或成员的后代,枪杆子就是他们的童年玩具。

“并不是所有的贵族都是你想的那样……”

“但他们或多或少都享受国家津贴,需要花更少的努力,不都是建立在你们这些平民的辛苦劳作身吗?”

维洛克见他没有说话,继续问,

“而且你这点年纪,就要为他们出生入死,这是怎么回事?”

“为了朋友,我心甘情愿的。”

“你名字里没有冯,你是他们家的佣人,哎,不,那个怎么说来着,是家臣吗?他们把你当作朋友了吗?”

那孩子突然被人揍了一拳般停顿了,哽咽了一会儿,才说:

“我不知道……以后我不知道……但是,但是至少现在是的!”

“你刚才还在叫那个女孩儿‘大人’呢!你该是我们的人,该和我们穷人一起战斗。”

“要不是安妮罗杰坚持,冒险好几次差点没命,才救不下你!”那孩子义正词严,“我交友,看人的本质,不因特定标签。我做事,基于我的良知,不受阵营左右。派别恒长变化,道义不会。”

众人默然,那孩子气势完全不似幼童,更不若凡夫俗子。

维洛克自觉理亏,回到自己手头的活,嘟囔道:“你就说你喜欢那姑娘就得了。”

这下轮到那小鬼脸红了。甲板上爆发出一片笑声。

“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波利斯摸摸那孩子的脑袋,“好人不长命,你得保重自己啊。”

 

这一插曲给波利斯和维洛克都找了个台阶,他们暂时放下争议,短暂商量后,后者带上三、四个帮手,登上刚缴获的伪装燃料运输船开在最首,参考在洗矿厂找到的图纸,放出无人机,在人力奇迹同自然神工互相角逐的中古隧道中,向地心疾行,追赶消失在混沌中的部队。

费沙第二行星地质活动剧烈。费沙未开发的南极地磁活动激烈,璀璨的极光波涛汹涌,仿佛高悬天顶的颜料海洋。北极即便经过长年改造,也需要人工磁场加以中和稳定。星球表面则地裂峡谷天坑溶洞各种极端地貌交错,岩层中含有大量金属和其化合的硅酸盐结晶。地下地质结构和各年代人工建设的通道互织,迷宫一般。探测机返回的画面里,巨大岩英在探照灯下绽开五色斑斓,晶格腐蚀钢架,长成磐石森林。神秘生物的影子爬过表面。一俟灯光过去,又归于黑暗。

 

 

1

 

“你没和我说过你是同盟军人,你这骗子!”

关掉通讯,杨身后传来怒气冲冲的声音,他叹着气抓着后脑勺的头发。不得不承认,这让他有点受伤。

“我并没有图谋什么……”他笨拙地辩解着。

这表情让莱因哈特也闷闷不乐起来。

“啊啊,我才不是这个意思,你这笨蛋!”那孩子急得直跺脚,双手叉在兜里来回踱步,“学校里宣传你们是穷凶极恶的叛匪,我才不信那套鬼话……他们也说鲁道夫和他的子孙多么伟大,全是胡扯……贵族都是愚蠢恶毒的寄生虫,所以其他的话也不见得是真的……不,我的意思是……真像船长说的那样,你会有很大麻烦么?”

“那,笨蛋还是骗子,你倒是挑一样……”虽然杨很想指出你也是贵族一员哎但还是岔开了话题。

“别敷衍我!到时候,你又想把我骗到哪个安全的地方让后替我把事儿做了吧!干嘛要替我顶包?”

“呃,因为你重伤未愈,自觉命不久矣,睡觉疼得哭醒,却还在给枪填能量闸、学习怎么用导航仪?我不知道我自己能否做到这些,更别说我只有10岁的话。”

在得知姐姐和好友的无恙后,莱因哈特身体机能也活化了似的,高烧慢慢褪去,一刻都停不下来。杨已经放弃劝说那孩子躺下休息。后者全程跑进跑出,帮忙搬运物资,缠着马利涅斯克学习研究这个那个设备怎么用。他们正在黑暗中驰骋,岩壁上结晶璀璨,宛若星空。那孩子睁大眼睛,回视他的目光,那光芒就在他的蓝眼睛里闪烁。

“你这人不可理喻。”莱因哈特扭过头去,耳根比平时更有血色。

杨不禁乐了,说:“唉,不,这么说果然是太狡猾了。该怎么讲呢,大约是因为我无聊。”

“无聊?”

“我呢……大概再过半年,就要根据上头的命令,调去别人安排好的地方,做别人安排做的事,但我却一点都不喜欢。

但是,我想要做什么,我却不知道。哪里有看上去好玩的事,我就想凑热闹,假装自己有在反抗,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孩子认真思索了一番,煞有介事地说:“你不是说那本关于三个国家的故事,很多部分和结局都散失了,文字也没办法完全解读,你很想知道全貌,就把失落的文字和历史去找回来呀?”

杨对这个回答很是意外,想了一会儿才回答:

“那是一等一的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才做得到的事。我能在三流学校做个勉强度日的历史讲师就很好了。”

“为什么做不到?”

杨思索着:“唔,我脑子没那么好,也没有接受过专业训练。”

“那你所知道的一等一的历史学家全都脑子非常好、经过专业训练吗?”

“倒也……

“你救了我……不止一次,又解决了很多危机,脑子不好吗?而且你是我见过的,大本书最多的人……你不像我,有大把的时间,想做就做啊。”

杨突然被苦闷的愧意重击了,对方坦荡地看着他,对提及自己短暂的生命毫无惧色。

“这很……动人,”杨脸热了,改口说,“不……让人佩服。让人动容、给人以目标的魄力,真是难能可贵。”

 “什么?”

“我的意思是,剩下的事情请交给我。亲自冲锋陷阵固然可敬,但充分信任自己的部署也是一种才能呀。”

“那你要怎么做呢?对了,你记得给我讲的故事,主角伪装成敌人的增援部队,偷偷潜到地方营地,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补给……我们也烧敌方的船队不就好了。”

“火攻敌方补给、辎重、行伍、营地还是交通线,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但这是个好主意,颇有可为。”

“反正你本来也打算这么干吧?”莱因哈特白了他一眼,“而且,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也没再刨根问底。

 

根据波梅尔交代,他此前为这批秘密部队提供了与费沙国营燃料所的紧急运输队型号相同的30艘船。

燃料所全称费沙中央能源管理局,是费沙唯一的国营能源机构,负责产量督定、几大能源公司间的头寸调配、战略能源储备、监管能源价格安全和能源进出口等事宜,在费沙的重要性仅次于航路局。

除了小范围供给公共服务部门,管理局一般不对市场开放。但近期事态紧张,骚乱转为破坏。出于安全考虑,6月30日燃料所停止各区管道供应,关闭私营燃料站,改从后备储库调派船只,由警备队护卫,拖运燃料罐至重兵把守的定点定时向获特殊批文的商队和公共服务船队供给限额燃料。最大的一处在第一同步轨道上、中央宇宙港的燃料所分管处。

巧合的是,他们出发前一天,即7月3日出现传言,称燃料所的储备即将枯竭,导致大批人群船只在亚特兰提加区中央升降区附近聚集,等待排队上同步轨道的分管处加油。当局多次辟谣毫无用处,人群躁动,导致附近发生三起瓦斯管道遭破坏后爆炸的事件。

而根据燃料所的运输计划,7月4日第二批燃料运输船共107艘,预计标准时间早上9点抵达分管处,同波梅尔借出的船只型号相同。他们猜测这个特别部队的25艘运输船,计划混入其间并在接近地面储罐时引爆并制造混乱。

他们从缴获的最后一艘运输船中拆下识别器,解析复制给别动队的其他船只,保持一般通讯静默,余下只能靠运气见机行事。

 

7月4日标准时间4点,波利斯的伪装船队,抵达第二行星地核外的多重环形隧道。此地通道的横截面积有费沙地上半个标准港区之大,曾作为施工隧道的中转站。从强化石英的透明舷窗看出去,隧道壁面裂缝中渗出开始冷却的岩浆,好像血红橙黄的经络,照亮地下空间。透过灰黄稠密的硫磺烟气,正中央被包围的地核就象是一只漫无边际、表面龟裂内里焖烧的巨大煤球。齐格飞心中惊叹,正出神间,安妮罗杰来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不明白何故周围的水手对他俩吹起了口哨。

“你说得有道理。”维洛克在齐格飞身后,突然说,“但你泡妞真得再学一学。”

玩笑间,他们终于赶上了秘密行进中的武装部队。

 

 

2

 

维洛克在狼窟里被折腾了一个礼拜,熟记他们的暗号和口音,一连上通讯他就念道:

 “那得胜又遵守我命令到底的,我要赐给他权柄制伏列国。” 

对方回曰:

 “他必用铁杖辖管他们,将他们如同窑户的瓦器打得粉碎。”

对上暗号后对方询问何故姗姗来迟,维洛克答说:“有条子扫荡非法宗教集会,我们的人受伤,兄弟姐妹们也要避难。”

视频通讯的两端,所有人具是披着教徒长袍、黑布蒙面,看不清对方的脸。对方又见担架上他们从洗煤厂运来的满身绷带的神甫和伪装成伤员的武装分子的尸首,不觉有疑。维洛克提出因为行事匆忙,燃料罐未及充满,要补一点儿,对方便应允了。

对面把输料管架过来的瞬间,波利斯一声令下“点火!”,船员瞄准输料管扣下扳机。一瞬间火舌嘶啸着顺输料管向对方船底驰骋而去,他们同时后退,紧接着对方燃料罐冒出了火星,忽隆一声如同沉睡怪兽的呼噜、燃起熊熊大火,又顺着船队的铰链烧到前面的船只去。他们的武器成了自己的坟墓了。

充满液化氢的燃料罐在无声中炸开,岩层就像有弹性的面皮一样起褶滚动几秒后,附近的岩层也震动起来。爆炸引起了塌方,碎石从上方向地心的方向坍塌。受袭的船队立刻放下燃料罐、掉过头来,阵型井然有序。

“不好了!”波利斯身边的红发少年不自觉地喊出声。波利斯回过神来,令友军快速后撤。

对方终归火力占优,他们左突右进、且战且退,几个回合之后也渐渐招架不住。对方因为爆炸折损7艘,他们自己折损了1艘,其他也不同程度受损。虽然星际运输路途艰难,也常与海盗冲突,但眼下切实的伤亡提醒这些民间运输队,这是真正的战争。

恐惧一下子震慑住这些民间人员,众人皆肃穆,舱内轰鸣,听不见船只残骸坠向地心的声音。

“绕后!绕后!绕后!!”只有齐格飞最先反应过来,往通讯器里大声吼道。众人这才幡然醒悟,手忙脚乱地组织回击。

 

维洛克飞快地计算出两支队伍相对位置和行进方向的交角,一边指点安妮罗杰帮他从图纸上找出最适合的通道以及撤离路线。

“这姑娘胆大心细,可以做个好航宙士。”他这么说。

他们快速退向球形交道的另一面。千钧一发之际,敌方后部传来火光。是杨的增援射穿到了被封闭的岔道尽头,越过中央的球面横空出现。

几个回合下来,按照杨先前的计划,他们两面配合,借着地形把对方逼近燃料罐烧爆,一举又击灭11艘,单列通讯回路里响起欢呼。

 

敌方最后只剩7艘,突破包围,加速往通道的另一端逃离。他们的争斗引起了地质活动。逃亡之间,地底空间凭空划出枝枝闪电,好像撕开黑暗空间通往异界的龟裂缝隙。昔日的宏大人工结构,像火柴棍一样在塌方的巨大岩石之间被折断、碾碎,在瓦砾的暴雨中灰飞烟灭。岩壁上血红的裂纹完全炸开,滚烫的熔岩从他们下方涌出,化成火龙咆哮着追袭而来。

 

波利斯和杨汇合后快马加鞭地追赶,疾驰绕过地心,重力方向瞬间逆转,减压阀超负荷运作,紧闭的密室里调节不及气压陡增。转向太快以致没绑紧自己的杨从地板摔向了天花,砸到设备尖锐处。杨拿开揉脑门的手,上面都是血。莱因哈特风驰电掣地喊来马利涅斯克、搬来医药箱。波利斯也接舷过来,就见那孩子活活把杨扇得回过神来。

“别……老扇我耳光……”

马利涅斯克要杨继续保持清醒,那孩子一边帮忙,一边掏出个本儿来,念咒语似地叨咕起来:“布鲁姆哈尔特、派特、里契夫、史路、亚典波罗……”

这是这两天他打瞌睡叨咕的人名——也可能是打开宝库的咒语,管他是什么,莱因哈特逼着他想这些是什么人,让杨好歹保持胡言乱语。

“哎,最后那个大概是我军校的学弟……对……派特里契夫是一个名字……记不得了……大概是什么冒险游戏里的角色?好像……武士?”

“其他人呢?比如布鲁姆哈尔特?”他接过染血的纱布、递回新的,帮助医生固定住杨的脑袋。

“大概是龙骑士,唉,不对……”

“怎么都是男的,你还有没有救?认真想,你们在干嘛?打恶龙吗?那龙长啥样,什么颜色的?”少年终于从工具箱里找到了凝血胶。

“漂亮极了……金光闪闪……”杨看着他,微笑着,口齿不清,“哎……不是龙?”

杨黑色的双眼圆睁,直直地盯着莱因哈特的脸,黑色的瞳孔开始涣散,好像生生要变成两颗墨玉,张口不言。他们吓得冷汗直流,莱因哈特大喊他的名字,又附送几个控制力度的耳光。

“笨蛋怎么能犯这种错误。”波利斯几乎听出哭腔了,“你可别死了,你怎么敢比我个绝症病人先死!?”

过了快一分钟,随着一阵激烈的咳嗽,杨又开始胡诌:

“你叫什么来着?”

“莱因哈特……”他想对方是糊涂了,应付道。

“全名,我是说全名。”

“莱因哈特……”胳膊上的力道几乎要让他痛呼,喊道:“莱因哈特·冯·缪杰尔!”

 

就在此时,他们开出液态层,环境温度骤降,黑发青年腾地坐起,差点撞到那孩子。二人四目相对,莱茵哈特看着他,但莱因哈特觉得对方好像并没有看着自己。

杨平缓地深呼吸着,身体起伏。众人散开,不敢出声,直到对方嗫嚅起来:

 “我干了什么……我干了什么啊……”

 

知道杨转危为安的维洛克在通讯里对波利斯说:“我会按照你说的,不说破背后的实情。什么都安在那什么恐怖分子身上,让大家团结,然后跟你搞什么破行会。这下你满意了。”

沉默了一会儿,维洛克又补上一句,

“这是看在那几个小鬼救了我命的份上,他们不应该因为出身就被追杀,别想多了。”

 

他们赶往这条通道在亚特兰提加的出口,同时收到领主府发来的通讯。

“老爷们终于肯说4号来访的是什么人物!你猜是谁?!” 

波利斯竭尽所能地咒骂着,

“尚书的代理人,那个凯尔拉赫!原来那只黑狐狸早就同帝国方面谈好加码。就为了这个传声筒,那么多费沙贱民的性命被献了祭!”

帝国现任财务省要职的凯尔拉赫子爵不顾费沙局势混乱,坚持秘密到访,这是不为外界所知的。他们找出4日的空港飞行计划,这支船队计划的抵达时间正好是凯尔拉赫的秘密船队到港时间早上9点。

“空袭、事故都是掩护,真正的目标是财务省特使!”

 

凯尔拉赫的到访,费沙官方早已获悉还是也才接获通知他们无从知晓。但是事态加速了。

费沙标准时间7月4日早上7点,领主府首席秘书官鲁宾斯基携代表团召开紧急记者发布会,宣布进入最高警戒,全城戒严;公布初步调查结果,近一个月来有极端恐怖组织参与策动费沙骚乱,伪造26日交通事故,制造贝伦卡斯提尔酒店爆炸案,并有可能于今日有对港区进行恐怖袭击;他命令警备力量并协请各行会协助即刻疏散划定区域100公里范围内所有人员设备,并对港区加强巡逻和警戒。

他将责成全力剿灭发起恐怖袭击的极端分子、生死不论;协助恐怖活动的,限期自首;参与破坏活动的,依法追究刑事和民事责任;街头骚乱一定损害水平以下的,从轻处理;和平示威及表述意见的,绝不追究。同时受几大金融集团捐赠,建立受监督和审计的重建和抚恤基金,对受害企业和个人施以援助。

 

乘员一片哗然:“这混蛋突然爆料,万一潜伏的分部被逼提前行动怎么办?!”

“总比等着被炸强。把帽子扣给恐怖分子,转移冲突焦点。这条黑狐狸还算有两把刷子。”

“因为大人物就要抵达,必须即刻了断了。”杨说。

 

莱因哈特不时看看身边的杨,后者一副中邪模样,眼前的腥风血雨不为所动,机械般地发布命令若信手拈来。莱因哈特有种错觉,对方好似在避开自己的视线。

 

 

3

 

燃料所中央宇宙港分管处正对储料罐及堆栈场集中的亚特兰提加区赤道上空。此处有多条重要的输气输料管线和若干工业钻石、稀有金属仓库。中央升降通道并不是传统的真空管道,而是在地表和空间站两头安装核巨变引擎,发电制造和放大局部磁场,来传运巨大的标准钨钴合金货舱内的船只和货柜,周围则布满浮游监控装置保证禁区不被冲撞。

 

7月4日清晨8点,大型运输艇停机坪地面出现一片直径上百米的窟窿,轰鸣声中碎石瓦砾喷泉般冲上半空。是一队运输船轰碎了地下承重结构和数十米厚的混凝土水泥,冲向燃料所分管战,

波利斯和杨的船队紧随其后,披着前机制造的碎片之雨,一冲升天,瞬时天光摄入晃得人睁不开眼,再定睛已经是深蓝色的高空。可以看到舷窗外的友机的尾翼还带着未燃尽冷却的熔岩。卷着云絮在天空中划出明亮的弧线。

双方缠斗的轨迹覆盖了半个南半球的同步轨道,在对流层的云山云海里上下翻腾,五彩的极光潋滟,像是日光下的海底。因为空战中的电磁炮束而荡漾起波澜。费沙星系的黄色太阳绕着他们上下左右飞速旋转,阳光的投影在船舱里翻滚。

维洛克一个漂亮的U型堪堪蹭过中和磁场的边缘,好几架追机调整不及,在漫天瑰丽的极光下,被撵到电磁屏障上,被高强度磁场撕成了碎片。他们冲破碎砾的云雾,激起内海的巨浪。

 

“就是现在!”杨一声令下,已经夺回被武装分子劫持的港务局控制室的波梅尔的船队拉下磁场发生器的总开关,中央升降区里,传送通道的磁场方向瞬间变化。来不及调整磁极的船只因惯性被压得变形,如遭无形巨锤凭空一击,后方的僚机躲闪不及,两两相撞又消灭了4艘,剩下3艘消失在复杂的港区交通里。

 

在激战的间隙,维洛克打开了公共频道,

“我是卡列·维洛克,

——多亏诸位父老乡亲惦念、多亏同胞们百折不挠的执着,我从地狱爬回来了。

我的磨难让我认清真正的敌人。今天我给个小鬼教训了。

有道是党争瞬息万变,只有公道常在人心。不存在只针对某个标签正确的仇恨,不存在为了某个真理正义的屠戮。

我请各位,协助我,不让我们忘记初衷,不让我们的家园涂炭,不让我们成为祸乱的动因。

我要你们停止互相倾轧,停止施行压迫者曾向我们施行的暴行。这不是我们追求的自由,也不是我们所言的平等。我要你们帮助寻找混入我们之中、混淆视听、策动冲突的恐怖分子,我要你们恢复自己家园的安宁……”

这段演说通过全频率播放,整个费沙所有船只都能听见。

 

“费沙因为我们存在,而不是费沙定义我们的存在。今日费沙亡了,我们还可以在宇宙的令一端建立新的自由之城,我们的所在就是自由……”

通讯嘎然而止,半秒之内,维洛克的运输船在他们眼前突然就绽放成一朵向日葵的模样。烟火的花瓣向阳一面明亮苍白,反而没有阴影里的明艳。

通讯回路如默片电影沉默了近20秒钟,他们才明白过来是潜伏在聚集船队里的残部向他们袭来了。

 

波利斯·高尼夫在通讯回路里怒吼:“维洛克万岁!”

“维洛克万岁!”行商的通路中齐声呼号着,水手们具是喊哑了喉咙、杀红了眼。

“为了V!” 

“不能让一艘接近分管处!”

在震耳欲聋的呼喊声中,莱因哈特脸色惨白。

更多原本聚集在分管处外同步轨道上等着加气的私人船,也气势雄雄地加入了反抗的队伍。同步轨道附近的天空像过节般炸开丛丛有烟尘碎片,和云雾卷在一起,像拌住麦片坚果的酸奶油。

 

“所以并不是贵族,而是恐怖分子吗……”

“哦,把什么都怪在只闻其名的恐怖分子身上,还真是方便。”

这样的质疑并不是没有,但更多的人在迷惑中走出壁垒和家中,停止互相争斗,或者没时间再打嘴皮官司,因为他们有了新的同仇敌忾的对象。

 

在波梅尔的统筹下,他们在自由行商商团内部频道组织巡逻和排查,寻找和留意附近区域符合识别频率和相似型号的船只。不久各种情报潮水般地涌来。最终,他们从运输船的海洋里识别出5艘地方舰艇,协同警力一一逮捕。

期间也有帝国侨民自愿贡献船只财力和人手,撤离疏散并安排人员在别区安置。费沙几个官方媒体反应迅速,跟踪报道这些跨国籍的人道主义活动。民意的潮水突然被引向另一个方向,模糊了原本的焦点。

 

期间波利斯的别动队和余部的对峙继续。奋战的最后,对方只剩下一艘运输船,燃烧着就要撞向同步轨道的燃料管道。正对宇宙港的国际到达降落轨道。现在是标准时间9点,凯尔拉赫的秘密船队正在入港。

 

接着让人瞠目结舌的事件发生了。突然间,那船急转冲向警备队的警戒线,如同飞蛾扑火。警备队守卫下的消防船打开阀门,喷出液氮迅速冷却船只令其坠落。警力迅速包围坠落的运输船,和船内武装分子发生了交火。

波利斯他们也在附近着陆,发现坠落地点下面就是港区储料罐,船体滋滋地冒着火苗。如果泄露走火,后果不堪设想。

 

交火间隙,莱因哈特冲到方才交火密织的空地当中。

“你们要找的是我。”那孩子高喊道。他举起没有因受伤而被支架和纱布包裹的那个手臂,示意自己没有武器。

事发突然,等众人反应过来想要追去,被敌方射出的一窜连击生生避退回了掩体。

 

“我有你要的东西。”

莱因哈特不缓不急地向坠落的运输艇前进,突然间一道红光闪过,击中他脚尖前几寸的钢板,升起青烟。

 “你小子疯了吗?”波利斯在背景里怒骂道。莱因哈特没有理会他们。

 

波利斯被杨扯回掩体。后者对众人道:“让他完成自己的战斗吧,我们也是。”

杨示意运输船背后因交火弯折断落的钢梁废墟。齐格飞注视着杨,然后点了点头,把枪挂在背后,猫腰向远处迂回抄去,其他人也跟上。

莱因哈特从面前的弹孔上移开视线,继续前行,在让人紧张到凝固的氛围里,一步、又是一步,踩在飘落灰白色灰烬的钢结构地面上。

 

“你们本可以点燃燃料罐攻击燃料阀,完成任务,为什么中途放弃、自投罗网?”

大风之中,金发少年高昂的声音在空旷港区上空回荡,

 “那是因为你们还存在良知,不愿无辜的灵魂为你们饲主的疯狂命令陪葬吧!”

 

“我可以和你们走,有我做人质,没人敢轻举妄动。”

他在燃料艇被炸开一半的舱门前停下,舱内一片昏暗,看不见里面,声音突然转轻变得缓和,

“请不要再制造无畏的伤亡了……”

他凝视那深渊般的黑暗,等待着。接着眼前火光炸裂,是绕后的警力同波利斯等乘员端掉他们几个炮舱,往里投射榴弹,对方的抵抗终于停止了。

 

费沙警备队穿着隔离服登上被冷却剂冰封的艇舱,大半船员已经战死。只有端坐通道正中的一人,头盔卸下,背靠维修舱的大门,四周还有资料焚毁的遗迹。这人有着灰黄色头发和淡蓝色眼瞳,年纪尚轻,已经烧毁的教袍下是破败的流民衣衫。但其人五官端正、表情刚毅,完全不似雇佣军。

“要是我们听命的贵族里,有你这样的人……抱歉了,我们也不过是各事其主。”

对方弥留之际,看到走近的莱因哈特从受伤手臂的固定纱带里掏出手枪,却是笑了,

 “还不能这么早就让你的双手沾染鲜血呀……就当是我最后表达一点无用的敬意与歉意,转过身去吧。”

年轻军官举起枪对准下巴,无声的光束绽开,整个头颅的位置只留下冒着蒸汽的黑洞。然而莱因哈特却一动未动、未眨一眼。

警备队挪开尸体,在他身后的维修舱里找到被五花大绑但还一息尚存的瓦伦戈夫。似乎被绑票以来,他就没有被问讯过,完全被隔绝在形势之外,一无所知。

 

那张已经不存在的脸深深地印在莱因哈特的脑海里。所仇恨的、所追逐的,都变成虚像、变成抽象的东西了。未来,费沙断然查不到这名匪首的身份,帝国那边就算有什么头绪,也不可能共享情报。但他感觉自己总有一天会知道对方的名字。

 

他就在那儿站着,盯着那惨状,一种严肃的情绪取代之前脑海中哭喊的噪音,充斥着他的精神。直到他被人从背后一把拉住,盖住双眼。

“不要看……还不要念着死呀……”紧紧的拥抱中,从上方传来杨颤抖而克制的声音。

“我不怕死。”

“我曾梦见我的死亡……我很后悔……要是自己有再跑快一点儿就好了……我愧悔满怀,也无法蔚籍他们心中悲恸,不能让他们停止痛哭……”

杨把他转过来,单膝跪地,拉起他的双手,考虑了一会儿,沉声道,

“我记得,有人……还有人……等着我,而我已经没法践行我的诺言了……”

“那些名字,是你想保护的,还是保护你的人?”

“大约是,冥冥中我还未尽的事……”

接着杨终于抬起头来,拨开孩子额前灰尘。仔细欣赏那一头细发在第四时区的第一缕阳光里绽开灿烂金光,

“答应我,还不要安然步入那霭霭黑夜……”

莱因哈特不确定自己听懂了对方在说什么,他只觉得对方的目光穿过他,去向超越此时此地的空间。

“那我生病的事,你要替我保密,对姐姐,吉尔菲艾斯,所有人……”

“我知道,我知道……”

杨叹息着,那孩子的低泣声终于变成嚎啕大哭了。

 

 

4

 

雨季终于过去,橙霞带着潮气。暴乱之后的费沙像暴雨后的虫蛹,带着一身破败繁华,又庸庸碌碌地扭动起来。志愿者、警察和环卫疾控部门忙于清理骚乱后的残骸。路面上成山的垃圾袋散发出腐烂败朽和泥土清新混合的矛盾气味。公共部门投入繁重的抢修工作。而部分地区的商业活动已经恢复了。

费沙领主瓦伦戈夫受惊还在医院疗养,鲁宾斯基代理职权,恢复费沙正常运作,执行能力挣足眼球。

7月6日,费沙和帝国事务官官邸发表联合声明,帝国允诺引渡一些犯案的帝国公民治罪,并承诺约束在费沙的贵族亲属行为,再次重申帝国公民在费沙展业的纪律。帝国方面体恤费沙民众的苦处,将同费沙方面一起检讨原有关税制度。费沙方面,更同意组建新的物流业行会,进行行会制度改革,即时获取欢呼一片。

至于私底下,鲁宾斯基以杨提供的部分能源公司和金融机构协从混乱的事实为要挟,让几大财团支持其政策、出钱建立援助基金,更捐出不公开的储备以应对税制调整后的财政负担、弥补帝国方面的损失就不为人知了。

同时,费沙公务员廉洁纪律委员会的一则短讯:领主府办公室一等秘书博尔德克即日起暂停职务,以备后续调查。

 

在埃希区杨与高尼夫家曾经的合伙商号的办公室,安妮罗杰和齐格飞再度和杨威利见面了。黑发青年看上去比通讯画面中的更加年轻,若不认识,大约会错认成只比他们稍大一些的少年人。就她的记忆,这初次见面的印象,和日后的观感大相径庭。对方别无他话,开面见山:

“事关你们性命的真正战斗才开始,你要小心行事。”

 

对方陈述道,凯尔拉赫子爵进入财务省推行的政策尤其统一税制,挑战封侯的直接利益。现任财务尚书欧以肯·卡斯特罗普公爵地位受到威胁必要还以其颜色,就动用手中资源,策划在谈判期间煽动暴力、制造混乱,逼朝廷干涉而令谈判瘫痪,令宫廷知难而退。

 

6月初,负责执行这一计划的秘密部队,伪装成落难贵族和难民,经介绍通过道上知名的蛇头波梅尔分批潜入费沙。同时控制雷姆夏特伯爵。此人作为卡斯特罗普的亲信,又管理金库,握有密辛。凯尔拉赫在国内的调查步步紧逼,卡斯特罗普动了灭口念头,但又不能决断,只得先命监视雷姆夏特,策动费沙混乱要紧。

但他们最大的失算在于,居然未察知波梅尔同雷姆夏特一直有往来。波梅尔不满价款,以为这是雷姆夏特为他的主子往常跑的腿,事成后找雷姆夏特补钱。雷姆夏特事先并不知情,闻讯大惊,猜测自己处境危险,就向朝廷示好,愿意以卡斯特罗普等大贵族在费沙藏匿财产的情报换条生路。宫廷派秘使即刻启程,并联络瓦伦戈夫,承诺在关税谈判中让步,要求他居中联络,在密使抵达前保证雷姆夏特和情报的安全。

 

“而且,我认为,新无忧宫派出同雷姆夏特接触的真正密使是高维兹,而不是凯尔拉赫。”

杨找出一张记录,

“高维兹在费沙的房间是他抵达两周前的6月初就订下的,正是雷姆夏特叛离的时间。”

那时孩子们的父亲甚至还没有接到通知需要动身去费沙。所以恐怕连行贿雷姆夏特都是他暗示的,好通过公证书来传递情报。而凯尔拉赫表面身负谈判使命,大约只是恫吓门阀的幌子,事后来听取雷姆夏特事件的汇报。

 

实际上,高维兹此行需要拼接起来的情报有三个部分:

  1. 雷姆夏特记录的主要由门阀及代理人自帝国转出资产的资料。

  2. 瓦伦戈夫收到的由雷姆夏特特别筛出的上述资产在费沙到岸后的后续投资流向相关账户信息。

但是,一直以来资金抵到费沙后,雷姆夏特使用众多代理账号来藏匿行踪,并且用复杂的方式加密原本的户名,所以只掌握上述两部分根本无法对应并找出真正的脉络。

这就需要雷姆夏特事前提供给帝国方面的第三部分,即高维兹在紧急情况下曾经安在安妮罗杰的吊坠中被称为“加密转子”的解码算法的芯片。

这三个部分拼在一起,才能窥见帝国门阀向费沙走私和藏匿财富的全貌。

如果没有这个部分解代号来对应起费沙和奥丁各自的账号,两边就算掌握对方名单的副本也是毫无用处。

 

塞巴斯蒂安·冯·缪杰尔早前通过宫内省高维兹安排,恳求同雷姆夏特见面,陈诺重礼,请他为女儿入宫所需的门族公正提供方便。雷姆夏特通过高维兹,要缪杰尔以后者自己的名义秘密在20日凌晨于费沙情报部门控制的费沙民垦团纪念馆酒店的会所预约房间,实则为同瓦伦戈夫的首次密会打掩护,以安排雷姆夏特的避难和准备同高维兹的后续见面。

安排完毕,雷姆夏特自己在19日下午假装醉酒,落水后从下水道逃跑,伪装死亡,脱离帝国情报网的监视,并至约定地点。雷姆夏特按照原本同高维兹的约定,将第一部分资料压缩于公文的电子签名中,以证明自己拥有情报。余下部分则分别存放,保证安全。

但这一行程被鲁宾斯基身边的博尔德克察知,后者通风报信。会面被黑色行动部队突袭,博尔德克被擒后,供称资料已经交给缪杰尔后被灭口。对于他们以为尚不掌握什么实质情报的瓦伦戈夫,只是扣押而不审不察。

 

此前毫不知情而事先离开、侥幸逃脱的缪杰尔,发现之前会面地点遇袭,次日又见到雷姆夏特奇异死讯见诸报端,怕自己朝不保夕,本想在酒肆生事以求被警察羁押暂时自保。但骚乱升级,警力不逮,店家只是胖揍他一顿私了,内心绝望就把公证书托付给了出手相助的杨和高尼夫。

暗杀者摸到缪杰尔的所在,追逐中造成车祸,但也没有找到雷姆夏特私藏的证据,还不得不清理现场目击者。一时间激发民愤,也可能是意外收获。

高维兹获知费沙事变,加速启程。他知此行凶险,将解码算法的芯片副本藏匿于安妮罗杰委托他交给弟弟的吊坠里。

 

“那高维兹先生的下落……”

“我想你们明天就会在事务官官邸见到他。”

 

杨猜测,当他们制造爆炸来追缉缪杰尔姐弟时,高维兹侥幸逃脱,向代理瓦伦戈夫鲁宾斯基寻求庇护,也许他像鲁宾斯基透露了部分信息。这也是为什么鲁宾斯基在“亲不孝”号被围攻后,立刻将他们与瓦伦戈夫失踪联系到一起、找上门来、意图利用他们这支民间力量寻找瓦伦戈夫的原因。

 

因此,自贝伦卡斯提尔起的一系列变故导致一个僵局,帝国宫廷只有第一和第三部分,而费沙只有第二部分。任何一方都无法掌握全貌,前者无法一举扳倒门阀;费沙更惧怕帝国追究其多年来纵容洗钱,并以此为筹码牵制费沙的金融体系。他们必然要通过漫长的谈判来交换筹码。

 

而安妮罗杰他们已经掌握了公证书中的第一部份文件,瓦伦戈夫处费沙交易的详情,他们也握有副本。加上吊坠,他们暗中拥有了所有了三个完整的拼图。

黑发青年一脸肃穆,将那个金色的吊坠还给她。

“会有很多人把这看作是莱茵河底的黄金,以为打成指环就能独吞天下。但是,夺取天下的从来就是人心。

而要怎么处置,什么时候处置,这是你们的权利。

不过,我有一点建议,希望你能听一下。”

 

果如杨所料,7月8日一行人接到通知,邀请他们次日至费沙领主府谈话。在恢复秩序的领主府的秘室里,安妮罗杰最后见到了由费沙特勤人员贴身守卫的失踪近两周的宫廷特使高维兹。

果然,高维兹约见安妮罗杰,言谈间多次旁敲侧击吊坠的下落。安妮罗杰佯装毫不知情,告诉他吊坠在追击中已经被弟弟落于下水道,而且对于高维兹对另两部分情报的试探性问题,也表现得一无所知。

 

高维兹毫无斩获,只能询问要如何褒扬她的贡献,得到的答案令人意外。

“因近期变故,妾身流落民间多时,怕已不再适合回去侍奉圣安了。只恳请您放我自由。想必妾身留在费沙,比在鹿苑对大人更有用。”

高维兹不解,安妮罗杰同他解释,这批秘密部队全数阵亡、死无对证,他们的幕后老板仍认为安妮罗杰他们可能拥有什么情报、又是目击证人,他日必要卷土重来。这样就能抓住其把柄。而这项工作,在帝国境内,怕是不能掌控。

高维兹既没肯定也没否认其中隐含的信息,只问:“这些话是谁教你的。”

“是妾身自己的意见。”

局面果如杨预料一般,少女垂下眼来,语调温婉。高维兹心中升起疑问,不知道将这样的奇女子留在外间和留在宫中哪个更构成威胁。但眼下的方案的确出乎意料又合情合理。

 

高维兹让她在原地等候,离开半个小时后,回来说:“您的弟弟必须留在帝国,我们会保护周全。”

安妮罗杰心头一颤,莱因哈特作为人质、手足分离的念头让她恐惧,刚想异议,吉尔菲艾斯用力握了握她的手,直视着她,好似承诺。

她明白,这是他们能拿到的最好条件。无论如何,若是任事态发展,门阀还会找上他们,落得和父亲一个下场。这是保全家人性命的唯一出路了。抛开感情因素,二人若是分别两地,万一一方出事,另一方还有机会应对或谈判。

一些无用的絮言后,高维兹最后站起,唏嘘道:

“夫人——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您,那就此别过了。”

“我还未得庭选,您就不必……”

“哦,您可曾见过其他未得庭选的候选人,有鄙人职阶的宫内省官员在侧呢。”高维兹的表情莫测,“那位大人的眼光,始终是不错的。”

未及安妮罗杰反应,高维兹拿起帽子,起身行礼离去。

 

另一边,鲁宾斯基、亲不孝一干人等则同凯尔拉赫会面,杨名义上是末尾的跑腿,在会议室外和其他人等候。出来时波利斯给他使眼色,可见帝国和费沙双方交换筹码,没有任何一方多捞好处。一边的鲁宾斯基注意到,犀利的目光扫向他,杨迅速低下头去。好多问题也在他的心中萦绕:

 

究竟是谁明知波梅尔同雷姆夏特有关联,还将前者介绍给卡斯特罗普的佣兵呢?

卡斯特罗普又是从哪里找到这样一支部队?这些究竟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和地球教的边缘教派关系紧密?

高维兹所携带的帝国国内部分的资金情报,能够掌握和运用的人必须有相当的背景和实力。他究竟为谁服务呢?

更让杨在意的是,这次动乱期间,同盟方面除了激烈言辞,实质上毫无作为。费沙甚至帝国的相关派别,究竟是用什么筹码换取了同盟的沉默?

 

他们事后才知,动乱达到顶峰时,帝国和同盟都已有2个舰队在边境集结。往年帝国也以皇帝大寿的理由在伊谢尔伦掀起战端,不过现在双方都没有要在费沙对峙的条件和准备,事态平息后就悄悄撤军了。

被帝国或同盟任何一方势力并吞这个选项,并不在一般费沙民众想象能力范围里。但对于多方政治角力的参与人,这始终就是一个威慑性的筹码。虽然如此,为什么在费沙兴风作浪的帝国门阀、和坐视前者露出马脚的中央朝廷,都笃信不会为此打破三方平衡呢?

这些问题像是一块已经完成的拼图里的黑洞,不由让杨极为不安。离开公馆杨仍觉身后有视线如芒在背,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5

 

几日后,维洛克等人的牺牲、波利斯·高尼夫和波梅尔的船队被大肆表彰。费沙各处纪念维洛克的活动和艺术此起彼伏,但这并不是死者所要的,或者自己的死,反而冷静了民众不顺从的情绪,会是一个十分讽刺的英雄的结局吧。

波利斯·高尼夫看在官方对遗族丰厚的体恤金和给他们的补偿金,以及根据他们的要求赠送的崭新“贝流斯卡”号的份上,对外没有对这种说法作任何修正,也没有在报告中提到一个来自同盟的军校毕业生的重要作用,甚至没有将他的名字列在舰员名单内。他没出席官方的追悼会,只为维洛克操办了简单庄重的葬礼,只有最近的亲朋出席。

此外,鲁宾斯基断不可能放波梅尔快活很久,很快随便找了个旧案把他从话事人位置上拖下来,着波利斯·高尼夫来做这个傀儡。

 

波利斯·高尼夫在“朵拉库尔”的庆功狂欢上,玩弄着手上的伏特加酒杯,一派颓丧:

“我们高尼夫家……在二千年间,最自傲的就是家族中没出现一个罪犯或公仆,是真正自由的人民啊!自由的人!这下一下子两种人都感染上了!”

在波利斯看来,媒体中给他扣的什么‘自由人的英雄’、‘灵魂领袖的继承者’,这些个金光闪闪的名字,上面全是维洛克的血。自我厌恶和嘲讽、同酒量一起突飞猛进。

“如果我是鲁宾斯基,我会说难道你想让民众知道真相,再度掀起反抗宗主国的浪潮,好给在边境线虎视眈眈的帝国铁骑开路吗。”

“那么那个叫杨威利的男人会说什么?”

“他会说这世间从无万全之策,皆是权宜之计,不要再喝了。”杨伸出手,按下波利斯手里的杯子。

背景里,一般民众只看到好似教科书或演义中激动人心的起义胜利而欢欣雀跃。

“别傻了,这个年头,借钱的比放贷的要狠。”波利斯愤世嫉俗的情绪被酒精放到了最大,“名义上的关税降低了,但政府有的是办法从别的地方收回来。”

 

税制改革后,所有口岸都收归奥丁朝廷管辖。费沙未来的谈判对手,从多个互相竞争、争先给予优惠政策的地方港口,变成一个势力强大的中央政府。

类似的情况,在能源出口、公债采购等方面都是一样。例如,费沙几大货币发行银行增加了帝国公债的购买量,和债券到期量相抵,帝国对费沙的负债余额的同比增速,相较过去几年大幅增加,这是谈判交换条件的结果。虽然作为优惠政策中的一条,费沙的购买价格进行了相对大幅的折让,但是公债的本息都以帝国马克计算。如果在未来,帝国不能按照时间表施行货币开放,而费沙又无从约束帝国的货币纪律,这些借款合同等于一张废纸。

况且,原本购入的各领地地方债券,各领政府相互竞争,甚至领地家族愿以私产作保,托付费沙的商行在帝国的分号监管,如今却变成空纸一张的信用债券了。

这些问题,一般公众无法注意到,新闻也鲜少提及。金融专业委员会曾提出过质询,被淹没在行会制度改革的浩瀚声势里。金融机构心中满不情愿,但是民众运动声势浩大,为了讨好舆论,也就忍气吞声。

 

于是,波利斯大概为了冲抵无法遏止的负面情绪,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为那些孩子好吃好喝好玩、置办离别前的新衣这种事情上。所有人都被他动员起来,这件事花了不少功夫,不是没有合适的衣服,而是每一件似乎都很合衬。最后还是让审美迟钝的杨威利捡了一套样貌平平的开衫。

 

他们的回程,因为安妮罗杰的身份特殊,尽量保密低调,还有帝国宫内省官员周密保护。放行她来费沙,也是双方谈判的结果之一。等免去她宫内的身份,接下来又要落实如何让她回到费沙,也将花去很多功夫。各方要签署的文件,就让人眼花缭乱。

虽然已经多次感谢,但那个名叫齐格飞·吉尔菲艾斯的孩子,最后还是站到他面前来:

“您无法想象所有这些的意义。

启程来费沙的前一天晚上,他受了很重的伤……虽然可以想象,但他都不愿意和任何人说发生了什么事。”

那孩子少年老成地看着远方,

“他和我也疏远了……很高兴有让他可以敞开心胸的人……”

杨不能说出实情,做出微笑:“你不要担心,不是你想的那样……那孩子是最爱你们的了,马上就会和好啦。”

说话间,文件终于签署完毕,他们被催促尽快启程,吉尔菲艾斯愣了一会儿,然后意识到对方把自己当小孩哄着,好似被逗乐了。看着杨的眼睛,突然莫名其妙地说:“形式上的仪式或许尤其必要……”到一半又打住了。

杨愣着,对方已经作别离开。

 

那个小鬼很别扭地盯着杨威利说,我有点冷。杨叹了口气,把自己的白色套头衫脱下来给他先罩上,对方咬着下嘴唇,然后小心翼翼地抱住他。在确认杨没有拒绝以后就不放手。

“你要记得,我们的约定。”

杨郑重地点点头,莱因哈特站开一点,神采奕奕地说,

“还有,要做一个一等一的历史学家,去把那个故事的全貌找出来,我还等着后续的连环画!”

虽然双方心里都明白,因为各自立场、因为莱因哈特的病情、因为杨的身份,除了通过很快就会回到费沙的姐姐,或许还能冒险间接联系,并没有再亲见的机会了。

“我一定会努力等着。”

那孩子怀里抱着一打杨此前为了哄他睡觉而辅助讲故事画得歪瓜劣枣的动物国家争霸的连环画的草稿纸,一步一回头地走了一段路,终于看不见对方的脸的时候,别过头一口气跑远了。

 

 

他们目送帝国的船队离开时,奥丁传来一条看似无关的消息。福瑞德里希四世宠妃贝尼明迪夫人久病不起,被赐婚某个无名的伯爵家,并给以丰厚嫁妆。

 

“看来一切的起源,正是此事。”在空港大厅目送着船队远去的杨威利说。

 

如今封地贵族势力如日中天,佛瑞德里希四世却独宠长袍贵族出身的培尼明迪,早为前者忌惮。在培尼明迪遭遇数次可疑的流产后,皇帝被迫同封侯达成默契,冷落培尼明迪以换取她的安全。这也是为什么其后宠信的女子,都没有什么特殊的背景,更换又十分频繁。有感于皇室的威严被犯、甚至真的出于感情也好,弗里德里希四世一改常态、痛下削藩决心,才启用立典拉德对抗封侯。

“都只是我无聊八卦的猜测罢了。”在波利斯狐疑的目光下,杨尴尬地笑着。

“可是这样折腾,不怕帝国内部未来不太平吗?”

“‘哪怕我身后洪水滔天’……”

“什么?”

“西元有一位无甚作为的君主的遗言。没有不会灭亡的国家、也不会有不会死亡的人,并不一定没有其他一个君主不明白这一点……”

“那费沙要怎么办呢?”

“三角形是个非常稳定的结构,历史甚至自然中都常见它的身影。但你有么有曾好奇过,这一结构之后又是如何呢?传说三个国家在那片大陆上争霸,就如同今天的局面,然而这段群雄争霸的结局、费沙最终将走向何方,历史和未来,都是遥远的未知。

 

对于最强大的国家,优先的目标是削弱或剿灭第二国,防止其和第三国合作。对于居间的第二国而言,最优的策略则是同第三国联合对抗强敌。而对于最弱小的势力,则是不停在最强大和次之的国家之间摇摆均衡,策动这二者不停争斗消耗,在此过程中不断壮大自己。它是万万不想见到赖以牵制的第二国过早灭亡的。

 

然而,博弈的各方并不一定会始终保持理性,更根本的是,战略家决策基于的模型也不一定能够考虑到所有的变数,不一定进行了正确的假设,更重要的是,博弈更非一轮胜负,形势瞬息万变。这就是现实的美妙之处……”

“反正我们就是快玩完了是吧……‘我们的所在就是自由之城’是吗……”

波利斯没有问下去,掏出一根烟来,

“至于你呢,要是已经开始想念那孩子了,就不要神神叨叨地,坦诚一点吧。”

“说到这个,”杨威利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关于我父亲的遗产,想委托你帮我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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